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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一等奖 久别重逢

    时间:2022-04-14   来源:本网站   访问量:-

     

      在深圳市委宣传部宣传文化基金的支持下,深圳市出版业协会推出“深圳市青工读写素养提升计划”,组织开展了“身边故事”主题征文竞赛。深圳监狱积极组织参与,后勤监区汪成周同志创作《久别重逢》荣获小说作品一等奖。入监监区雷炳豪同志创作的《“怪脾气”的老党员》荣获散文作品二等奖。让我们对获奖作者致以祝贺。现予分期刊载汪成周的小说作品《久别重逢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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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久别重逢

      (短篇小说)


      

      深圳市L公园。夜晚。园灯初放。

      我正散步在两边都是花草树木的人行道上,突然,一个小碗般大小的小皮球向我径直飞过来,几乎挨擦着地面飞过来。是一个小男孩踢过来的,应该是踢偏了,踢到我这边来了。我伸出右腿,对准小皮球踢了过去,准备一脚再给它踢回去。但没有踢中它,它从我的胯下钻了过去,越过人行道,在草坪上翻几个跟头,然后蹦蹦跳跳地溜进一片荔枝林里。

      我喊了声“哪里逃”,然后转身追随小皮球钻进荔枝林,发现树影婆娑下有一个人坐在长椅上,那个小皮球被他稳稳地踩在了脚下,就像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一样,再也没有先前那么“顽皮”了。

      “你的皮球吗?”他问我。

      一股酒气迎面扑来,其中还夹杂着花生米的香味。

      “哦,不是,不是,”我解释道,“是一个小朋友踢过来的,我过来帮他捡一下。”

      这时那个小男孩也赶了过来,一边喘气一边用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。

      “接着。”

      对方说着,用脚尖挑起小皮球将它不偏不倚地送进了小朋友的怀抱,小朋友说声谢谢就拿着它屁颠屁颠地跑开了。

      “真是谢谢你,朋友。”我把矿泉水瓶从右手置换到左手,伸出右手想跟他握手。

      他也大方地伸出手。我们的手握在一起。

      突然,我感觉到他的手有点儿不对劲,好像缺少了点什么。于是我立即往下方瞄了一眼,我分明地看到,对方右手大拇指缺失。虽如此,但是握起来却是那么的有力。这么多年来,我所握过的手大多是软绵绵的,像棉花一样软,即使是又大又肥厚的手。

      “朋友,酒……”

      我本来准备对他说酒你少喝点,身体要紧。但是当我们再次四目相对时,我愣住了,面前这个人长方脸,耳朵大,眼睛小,颧骨突出,厚嘴唇,似曾相识,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,于是我便快速地在记忆的海洋里进行搜索。

      京基大厦发出的强光穿过树林,正好映射在对方的脸上,我看得更清楚了,于是脱口而出:

      “怎么这么眼熟,我好像认识你。”

      对方打了个酒嗝:“奇怪,在深圳居然还能碰到熟人。你老兄是……?”

      听他这么一说,我倒有点吃不准了,怕认错人了,因为这个世界上撞脸的人太多了。比如,我曾经在火车上见到一个长得像极讲百家讲坛的易中天的人。他对我说,一次去北京有几个大学生还找他签名呢,也把他当成易中天了。

      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,虽然多年过去了,但我心里还是确定无疑。

      “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,你是赵常柳吧。你不认识我了?你好好看看我是谁?”我说着特意迎着亮光挺挺胸扬扬脸摆动一下身体。

      对方把手中的酒壶放在长椅上,站了起来,径直走到我面前,定睛仔细瞅了一下,突然爆发似的冲了过来,一记重拳落在我的肩头上:“你是靳西桂!”

      “是呀,我是靳西桂呀,你小子终于算认出我来了!”

     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,各自腾出一个拳头敲打对方的后背,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了出来。

      松开拥抱后,我分明能够看见对方也和我一样流泪了,我还看到他用他那只只有四个手指头的手背擦了擦眼泪,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。

      “你小子,变老了。”我说。

      “是呀,你也变老了,我们都变老了,都多少年了。”他说,“来,咱们坐下来聊。”

      于是,我们俩坐在了他刚才坐的那个长椅上。

      “真没想到几十年后我们能在深圳这个地方见。咱俩有多少年没有见了?”我问。

      “这个账好算,从七九年到今年二〇一四年,三十四、五年了吧。”

      “对,都三十多年了。”

      这时,他又伸出他的左手使劲揪了一下我的手臂:“老靳,感到痛不痛?”

      “痛呀,怎么不痛!”

      “来,你再揪我一下试试。”

      我也揪了他一下。

      “看来还真不是在做梦!”他喃喃自语。


      

      赵常柳,山东烟台人。我和他是一个连的,都是七六年兵,他曾任班长。要论起军事技术来,他的确不赖,拼刺刀、投弹、射击样样拔尖。特别是投弹,可是个投弹高手,快、准、狠、远,全团没有超过他的,比赛每次稳拿第一。一次实弹投掷,他顺着风一下子把一柄手榴弹嗖的一下掷出去,只见它扑楞楞打着滚像一只飞出去的黑燕雀好远才落地,轰的一声爆炸,把村民前来觅食的鸡炸死了一只。幸亏是只鸡,那要是人就不得了了。经过测量,好家伙,九十米半!破了全团多年记录。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凡是实弹投掷比赛就干脆不让他参加了,直接给第一,其他人成绩再好也只能排第二。军事技能上没得说的,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,那就是他看守俘虏的时候三个跑了俩,另外一个没有跑是因为腿受伤跑不了。连长商国新要给他关禁闭以上处分,还是我向连长求情写个检讨了事。说实在的,在我的军旅生涯中,唯一一次替别人讲情就是替这小子讲的。

      这小子嘴皮子顺溜,口才了得。一次,团里面开展一场主题为批判四人帮的二人组合演讲比赛大会,每个连挑选两个人,结果连里挑了我俩。我们一起从背台词到排练忙乎了三四天,可临表演那天掉链子,我喉咙剧痛难言。连长指导员正在为难之际,这小子说:“领导们不用急,咱们该上还要上。”指导员说:“靳西桂喉咙坏了,怎么上?”他说:“没关系,我一个上。”连长说:“本来是两个人的‘戏’,你一个人怎么演?”他拍着胸脯说:“到时候看我的。”连长说:“好,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耐。”在演讲会上,每两人一组,几乎所有组演讲的内容都千篇一律,毫无新意。但是这小子一上场,完全抛开了之前我们两个人的剧本,临场发挥,带着调侃的语调,将那四个家伙一气数落,台底下早已昏昏欲睡的观众,一下子全都精神了,掌声雷动。他一个人为连里挣得一等奖。

      这小子脾气也犟。三十四年前的一天早晨,我们全团的人坐上开往南方的火车去边疆参加卫国战争。我当时负责清点上车人数,却发现少了一个人,全连九十九人,到了九十八人。少的这个人,不是别人,正是他赵常柳。原来这小子听说第二天要上前线打仗,头天晚上太兴奋了,一整宿都没有睡着觉,瞪着双眼看窗外的月亮盼天亮。等到第二天早晨登火车的时候,他懵懵懂懂地上错了车厢。后来他发现不对劲了就连忙跳下车。当时有个首长发现他跳车以为是要当逃兵,于是掏出手枪准备放枪,当然不是要干掉他,而是要鸣枪示警,要他站住。结果旁边有个知情人拦住了这位首长,告诉首长说他上错车厢了。我清点完人数后得知他一个人还没有上车的时候,火车已经开始启动了。连长那叫一个急呀,一个劲儿地跺脚骂娘。正在这时赵常柳在车窗外一边奔跑一边挥着手向车内示意。由于距离车门较远,已经来不及从车门上车,他就先将身上携带的装备包括冲锋枪、子弹带、水壶等一股脑儿扔进车窗内,然后又像猴子一样钻了进来。连长气得说话都结巴了,质问他是怎怎怎怎么回事,他就说明了实情。连长又问他为什么要下车,怎么不从其它车厢借道过来,他则振振有词说我是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,要走也要走自己的道,借别人的道走那算什么英雄。连长说你现在逞什么英雄,是英雄还是狗熊到战场上真刀真枪才能见分晓。他则拍着胸脯说我保证当英雄不当狗熊。


      

      “怎么,酒瘾还是这么大吗,都喝到这里来了?”我看他又痛快地吞下一口酒说道。

      “嗐,你不知道,我在家里喝有人管着我,所以就过来了。”他抹了一下嘴角,把酒壶向我递来,“来,你也来两口。”

      我摆摆手:“我早就戒酒了。”

      “不喝酒,吃点花生米总可以吧。”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递给我。

     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花生米吃了起来。

      “是五香味的。”我说。

      “是的,刚才在超市里买的。”他说着将酒壶放在长椅上,“好了,我不喝了,我听你聊聊你的情况吧。”

      “其实我的经历并不复杂,在部队我是干到正营转业,二零零一年从部队转业至今,就一直在特区监狱工作。”

      “在监狱工作?是要管犯人吗?那你就是劳改干部了?”

      我笑笑说:“是的,我一直在做管理犯人的工作。不过犯人那是以前的叫法,现在都叫服刑人员了;劳改干部也是以前的叫法,现在都叫监狱警察了。”

      “嗯,时代在变,称呼也在变。怎么样,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?”

      “日子嘛也是平平淡淡,没有什么大起大落。工作上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。生活上照顾好自己就行了。”

      “是呀,现在是和平年代了,也不用打打杀杀了,日子相对也平静的多了。”

      “其实,平静点也没什么不好,岁月静好嘛。”

      这时,赵常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,来回踱了几步,然后对我说:“老靳,你给我喊口令吧,看我的队列动作还能不能做得像当年一样标准。”

      于是,我站了起来,清了清嗓子,给他喊起了口令:

      立正、稍息、立正,向右看齐、向前看,向右转、跑步走……

      一番动作下来,赵常柳有点气喘,也许和喝多了酒有关。经过这一“折腾”,他更加兴奋了,对我嚷嚷道:“老靳,你看我刚才的动作做的够不够标准?”

      我说:“总体上还可以,就是走正步时上下肢不太协调,其它项目没有什么毛病。这些年了还能走这样已经挺不错了。”

      “那我再走一遍正步你看看。”赵常柳挪开了脚步。

      “算了算了,”我连忙制止住他,“差不多了,其实你当年比我做的还好,当年练正步的时候你不是还纠正过我吗。”

      “你不说我倒还忘了,当时你硬是走不好正步,那个教官发怒了准备惩罚你,我就立即走过去对他说,他的问题事后交给我处理保证完成任务没问题,然后他才放你一马。”

      “对对对,呵呵呵。你累了,坐下来歇歇吧。”我向他招了招手。

      “不累不累,现在再让我一鼓作气唱一首歌给你听听。”

      说着,赵常柳唱起了那首解放军军歌:

      向前向前向前

     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

     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

     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

     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

      ……

      唱完歌,赵常柳好像真的累了,挨着我身边坐下来,身上热气袭人。

      “老靳,还记得吗,在咱们打完仗回来的火车上,这首军歌你还为我们领唱过一次哩,说实在的,我那一次唱的是最投入的一次。”

      对方的话瞬间将我拉回到遥远的三十多年前。

      那一天,在返回原部队驻地的火车上,大家都很疲惫,许多人还挂着彩。那天连长商国新状态也不好,刚好闹肚子拉癞痢,不停地往厕所跑。战士周连朝和连长坐在一起,这下可倒血霉了,有时碰到连长手纸不够,还要给他送。后来手纸用完了,好家伙,直接把一本砖头厚的毛选塞进去了,结果被打了回来,还挨一顿臭骂:“你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。”

      当连长第N次从厕所出来后,发觉大家看他的眼光有点怪异,眼光都聚焦在下半身。他顺着大家的眼光向下一瞅,乖乖,怪不得出厕时下身感觉凉飕飕的,敢情是大前门没有关闭好。

      一班班长曹大凯是个大嘴叉子,哪壶不开提哪壶,嘻嘻哈哈道:“嗨,连长,你的大前门,大前门。”

     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。

      本来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。

      连长一边整理裤裆一边嚷:“闲的你们,赶快给我唱歌!”

      但歌没有唱起来,因为平时起唱的张浩已经不在了。

      大家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,好像是表达对他的怀念,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瞬间荡然无存。

      连长见大家的表现,这才意识到大家沉默的缘由,于是加大了嗓门:“看你们个熊样子,耷拉着脸,能不能振作一些,那些牺牲的同志愿意看到你们这样吗!没有人起唱是吧,好,我来挑一个。”

      连长的眼光在车厢里前后左右逡巡,突然停留在我身上:“靳排副,你立了个二等功,喜事一桩,就你起个头吧。”

      我迟疑了一下,自己的声音的确不够好听,沙哑的像公鸭嗓,但还是勉强应承下来起唱:

      向前向前向前

     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

      一 —— 二

      ……

      突然,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,将我从回忆中唤醒。

      赵常柳低沉的语调:

      “兄弟,去的时候我们四连整整装一车厢,回来时有许多人就见不到了。”

      “那是战争,总会有人牺牲的。”我说。

      突然,他竟然抱头哭了起来:“其余,那些牺牲的战友,几十年来还都活灵活现地闪现在我的眼前,就像昨天刚见到一样。”

      这时,有个巡逻的保安被哭声吸引过来,对我说:“你的朋友吗?怎么回事?是被偷了还是被骗了?要有事赶快报警!”

      我说:“没事没事,他只是情绪有点不好,谢谢你,你忙去吧。”

      “好的好的,那你多劝劝他吧。”保安说完走了。

      我说:“老赵,你喝多了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      他则执拗地说:“不行,我没喝多,还早呢。我们再接着聊,还没有聊够呢。”

      “那好,该你谈谈你这些年的情况吧。”我对他说。

      “等下,我去方便一下,回来咱们好好聊。”赵常柳说完起身找卫生间去了。

     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,他回来了。

      他说:“老靳,你的情况刚才说的太简单了,这些年来你的话还是那么少。现在你听我说,听我好好跟你说说我的情况。”

      我点点头:“好,你说吧,我听着。”

      “来,拿起你的矿泉水,咱们碰一个。”

      我们各喝一口酒、水后,赵常柳打开了长长的话匣子——

      (未完待续)



    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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